2018年,对于中国环保企业来说可谓“流年不利”。
从5月的“东方园林发债事件”开始,环保企业的资金链危机逐渐爆发,影响迅速波及整个行业。尽管政策层不断喊话,但直到年底,还是有不少企业仍然深陷资金链泥潭中无法自拔,不得不断臂求生。
为何到了如今这步田地?有的企业把原因归咎到了PPP清理整顿。他们认为,正是因为去年11月财政部发布的《关于规范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(PPP)综合信息平台项目库管理的通知》(业内称“92号文”),导致PPP不规范项目大规模清理出库,有的省份开始叫停PPP项目,才使得很多环保PPP的中标大户陷入财务困境。
12月1日,由全国工商联环境服务业商会举办的2018中国环境上市公司峰会在广东肇庆举行,这是一年一度的环保行业盛会。桑德集团董事长文一波、首创股份总经理杨斌、威立雅中国区副总裁黄晓军……这些行业大佬们聚到一起,其中的议题之一就是“PPP困惑与制度探讨”。
“中国式PPP”到底对不对?过去一年,PPP“刮骨疗毒”取得了什么成效?未来,“新PPP时代”究竟走向何方?在这场激辩之后,答案或许已经浮出水面。
“教会了学生,老师就失业了”
民营企业对于PPP的怨言已经是老生常谈,令人没想到的是,几乎没怎么参与的外资企业对PPP也有很多不满。
苏伊士新创建执行副总裁孙明华表示,PPP最早是从英法等国开始推行的,所以苏伊士、威立雅等外企早期对中国PPP的推广做了不少贡献。苏伊士很早就在澳门以PPP的形式做了供水特许经营,威立雅也在成都做了中国的第一个PPP项目——成都水六厂项目,这些项目后来都成了住建部、发改委等组织学习、参观的典范。
“2013年,当发改委、财政部两大部委力推PPP之时,我们的老外非常兴奋,他们觉得这是自己的强项,因此都‘摩拳擦掌’地准备大干一场。”孙明华说,“不过,在参与了两个PPP项目的竞标之后,老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,因为与他们所想象的PPP有很大不同。”
再后来,市场又进来了一批竞争者,很多建筑企业都成立了环保公司,大举进军PPP项目。“我们就更傻了,因此,在这一轮的PPP大潮中,外企基本上没有参与其中。”孙明华说。
威立雅中国区副总裁黄晓军也表示,“中国式PPP”跟他们理解的PPP有很大差别,不是他们熟悉的业务,所以他们决定还是“以看为主”。
“PPP中的三个‘P’,第一个‘P’是指政府,第二个‘P’强调的是专业性,第三个‘P’则是指合作伙伴,这就意味着大家要有同等的市场地位、同等的收益权和同等的风险责任。”黄晓军说,“假如离开了第二个专业性的‘P’和第三个合作伙伴关系的‘P’,这个PPP可能是我们比较难以理解的。”
他表示,一个PPP合同,有两点是至关重要的。一是明确的价格机制、回报机制,也就是“物有所值”;二是要有非常明晰的服务边界,以法律来保障。
对于黄晓军的观点,孙明华也表示认同。她表示,很多人问她为什么不做PPP?其实原因很简单,一是这些PPP项目回报太低,他们接触的最高只有7%,根本达不到他们的投资要求;二是风险太大,除了项目本身的风险,政府的支付能力和支付信用也存在疑问。
“基于以上两点,我们这些年没有参与任何的PPP项目。前几天我们发布了一个新闻公报,说苏伊士参与了武汉的一个PPP项目,但那也是跟着其他企业一起做的,而且我们只占投资的0.1%。”孙明华说。
“用一句笑话来形容,在PPP这件事上,老师教会了学生,然后老师就失业了。”孙明华表示,“希望在‘新PPP时代’,在两大部委的政策整改之后,有了明确的政策和方向之下,也能给我们外资企业参与PPP的机会。”
“英国的情况跟我们不一样”
在刚刚过去的这一轮PPP大潮中,咨询公司或许是最受益的人之一。以大岳咨询为例,总计参加了一万多个PPP项目的咨询,PPP项目合同总额度达到了上万亿,大岳咨询董事长金永祥也因此成为闻名全国的PPP专家。
谈起“中国式PPP”的得失,金永祥首先表示,企业都在强调PPP踩刹车带来的风险和损失,但没有人提到过去几年因为PPP自己“得到了什么”。实际上,过去5年,正是因为PPP的大力推广,才使得很多企业收获了大量新业务,实现了规模的增长。
“英国大使馆到我们公司来搞调研,我就跟他们说,你们英国跟我们情况不一样。你们法制健全,有契约精神,做项目主要是专家主导。而我们的项目长官意志起很大作用,项目决策时不光要就项目论项目,还要看这个项目对整个城市的未来发展会怎样。”金永祥说。
因此,在金永祥看来,中国的国情决定了我们的PPP一定是“中国式PPP”。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,金永祥做项目时还曾经用卡车来拉过文件,那都是国情决定的。
“尽管我们的PPP有很多缺点,但它有一个优点就是量大。正是因为量大,所以这一次‘中枪’和‘躺枪’的企业才会特别多。也正是因为量大,才意味着中国的PPP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融资模式了,而是变成了一项经济政策。现在所有传统上应该由政府、财政投资的那些项目,在开始建设时都要想一想,要不要采用PPP模式。”金永祥说,“我们不要拿中国的PPP和国外的比,而是要拿PPP跟其他经济政策比,如平台融资、政府购买服务、专项债、土地财政等。这样一比,PPP还是中国当下最好的一种选择。”
其次,PPP还培养了一大批中国环保企业,推动了中国环保产业的发展,同时也解决了中国的环境问题。从这一点讲,每个人其实都是PPP的受益者。
此外,PPP也给整个国家带来了一些改变,使得地方政府的决策更加科学了,通过竞争让环保产业的效率大大提高了,实现了规模化和专业化。
“过去,我们每个城市都有一个自己的污水处理厂,管理效率也比较低下。”金永祥说,“现在,像北控这样的大企业已经达到了3千万吨的处理规模,这就意味着可以制定一个更好的制度体系去管控,还可以到北欧去买技术。无论在技术上还是管理上,水平都可以有很大提高。”
最后,PPP还有一个好处,就是提高了地方政府的财政透明度。
“我跟财政系统打交道这么多年,发现有一个奇怪的现象,他们总也搞不清楚地方到底有多少债务,每年都要搞几次调查。现在PPP推行后,地方的建设项目全都公开了,公开就意味着中央政府监管的时候更加容易了。因此,PPP也使得我们国家在治理现代化方面迈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。”金永祥说。
“清理整顿后将迎来新时代”
在这场关于PPP的论战中,财政部PPP中心项目官员张戈可能是发言嘉宾中最年轻的一位,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。面对各位企业大佬的轮番炮轰,她虽然最后一个发言,但态度仍然不卑不亢,微笑着一一回应了企业们的质疑。
首先,她解释了财政部力推PPP的初衷。过去5年,财政部牵头来做PPP改革,是把它上升到了“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建设”的高度。宏观层面,PPP是国家治理体系的现代化;中观层面,PPP推动了行政体系改革、财税体制改革和投融资体制改革;微观层面,PPP则要把握项目的物有所值、全生命周期管理、按计价付费、信息公开、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等。
“从我们政府方的角度,更提倡的是‘放管服’这个改革红利,打破公共服务垄断,吸引社会资本参与。无论是国企还是民企,在PPP上都是开放的,甚至对外资也没有任何限制性条件。”张戈说,“从企业角度,我们鼓励它们充分竞争,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;从政府和市场合作的角度,财政部建立了全国PPP综合信息平台,把所有公共服务领域的PPP项目全部收录其中,并进行定时、定期的公开,接受公众监督。”
随后,她又解释了过去一年发生变化的原因。
“过去一年,可能是PPP太好用了,所以存在着一些泛化和异化的问题。因此,去年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以来,财政部开始主动地规范整顿,防范化解风险。对中央、省、市、县四级的风险和项目管理都进行了升级,严格了财政承受能力10%的限制。截至今年10月,总共清理了2428个项目,2.9万亿元的投资额。”张戈说,“清理整顿后,PPP将真正迎来新时代、好时代、大时代的发展。”
针对有企业提出的“PPP制度创新”的问题,张戈回应称,5年来,财政部进行了“五位一体”的制度体系建设,即法律、政策、合同、指南、标准的制度体系。接下来还将配合司法部出台PPP条例,预计今年年底可能就会发布。
而针对“加大民营资本参与度”的问题,张戈表示,根据全国PPP中心平台的数据,目前参与PPP项目的7029家企业中,民营资本和外资总共占比达到了48%。尤其是在市场开发较早、现金流回报比较稳定的垃圾处理和污水处理领域,民营资本的参与率更是高达82%。
“所以,民营资本对于整个生态环保领域的PPP是有引领和带动作用的,他们的技术让政府方学到了很多风险分担、科学决策的知识,同时也让公共服务更加专业、更加多样了,效率和质量都得到了提升。”张戈说。
最后,张戈表示,PPP在公众服务领域和生态环保领域还是大有所为的,希望各方继续保持对PPP的信心,一起把公共服务做好,为污染防治攻坚战贡献更多力量。